史记 贝聿铭传

贝聿铭，姑苏人，丁巳岁（1917）生于广州，数岁，聿铭迁姑苏。丁氏，巨族也，钟鸣鼎食五百载，历十五世未衰替。故家中饶亭台轩榭，且姑苏园林星罗，天下称佳，聿铭盘桓其中，见楼亭之丽，簪缨之盛，礼仪之美，东吴之壮，叹曰：“洋洋乎，园林之秀，民风之淳，小子有志乎斯”，乃有公输之志。

十岁，迁上海，仰观一楼，三百尺入云，宫室如蜂巢之密，惊曰：“此何楼也”。答曰：“此远东第一楼，国际饭店”。聿铭叹曰：“巍巍乎，楼台之高，室宇之齐，小子必志于斯”。

十八岁，泛舟浮海，行波万里，往彼美利坚，修梓人之术，求学宾州大学堂，麻省理工大学堂，哈佛大学堂，师格罗皮乌斯及柯布西耶，皆圣师也。学毕，将辞，罗皮乌斯问曰：寒窗十载，所学者何？聿铭答曰：欲筑楼台之壮，先识楼之魂。罗师曰：后生甚得吾传。

逢东土干戈，乃滞西洲。盘旋数载，始得小闻。癸卯岁（1963），美利坚总统肯尼迪升遐，国后杰奎琳及众庶思慕不已，欲筑宫宇，以吊肯氏。召天下大匠，聿铭亦投剌揭榜，以求一试。

杰奎琳见众匠，众匠皆怀图往见，言说甚妙，杰奎琳疑之。及见聿铭，身无尺图，杰奎琳曰：“尔欲筑楼，何以吾图？”聿铭曰：“欲筑宫室，当先知山川地理，今不见其地，何以图也？若有，不过虚设也。”杰奎琳深然之，曰：“此宫之作，非君莫属”。

此事闻，新大陆哗嚣，曰以肯公之重，托小子之轻，谬哉。

然肯公殿既成，天下皆伏，其殿不以矩形修短为事，乃以玲珑起伏为形，华而丽者，皆著于表，琐而碎者，皆匿于下，有彰有隐，翘然若云，诚一时大观也。贝公遂名环宇。

巴黎有卢浮宫，法兰西之阿房也，举世重之。总统密特朗尝徬徨宫前，思之良久，曰：“卢浮虽美，然殿前缺一楼，若得补阙，天下莫比。”左右问何人可为，密特朗曰：“非贝公不可”。巴黎人惊曰：“贝氏虽盛名，然所构者，皆今世浮浪取巧之物，我卢浮宫者，镇国重器也，焉可延此小子俗物营之？”多哂之。贝公至巴黎，曰：“吾非浮巧之辈，吾名城姑苏之人，负古国菁华之重，必不负贵邦之望。”

及楼成，法兰西皆称妙。斯楼也，远视若空灵之城，不碍卢浮之观；近抚有金铁之坚，可得磐石之久。室中沉沉千年之暗，忽得朗朗日月之光。卢浮得此，若蚊龙得冠，且添虚渺之美。至此，贝公顾盼天下，罕逢匹敌。

贝公造殿，弃迟重而用空明，摒矩方而用飞扬，多玲巧之美，有坚牢之用，古今所罕也。

居海外既久，乃思故国。五十七，始得返东土。为京城作香山饭店，其依山敷形，顺形筑楼，山形即楼形，楼形助山形，天工人工，两美俱成。

今日姑苏，亦大都名邑，繁丽广壮，东吴形胜，乃思再造博物新馆，以称其实，何人可为？皆曰：“有贝公者，我苏州贤人也，天下神手，罕有圣匠，当延之为我造馆”。其实，贝公居姑苏，不过百日，然常谓他人曰：“吾姑苏人也。”乃欣而受任。

其造馆，不好奢丽，乃藏弘大于轻逸，化巨邑为民居，亭台流水之间，见钱粮经济之富；木石桥轩之际，含文采风流之盛。月落霜天之群，财赋雄邑之地，尽在贝公画图。

己亥岁孟夏，贝公登遐，年百又二岁。

太史刘曰：

贝公聿铭者，天降大匠也。

欲得大厦，必先得大匠，大匠有千年之心，则大厦有千年之固。楼之成败，非唯木石，更在匠心。为人为事，当以匠心为之，匠心之人，当为贤人，匠心之事，必为美事。

贝聿铭